日暮时分。 雾霭笼罩,裕溪河上战船若隐若现。 庐州知府站在岸边,看着河面,心情十分沉重。 按照之前的约定,明公子应该回转,却是还没有动静。 “轰隆隆”,随着一阵惊雷,豆大的雨点簌簌落下。 庐州知府只觉得心惊rou跳,转身回了帐篷。 这样的雨势,或许只是老天留人? 庐州知府摸着胸口,让自己镇定下来。 庐州大营说是大营,实际上为了方便送新丁上船,就在裕溪河西岸码头不远处临时驻扎。 驻地的帐篷不全。 四万兵卒,老卒还好,勉强挤在帐篷里,新丁倒是有大半没有遮挡。 深秋时节,一场秋雨一场寒。 大家挤在一处,跟小鸡崽子似的,很是可怜了。 “这雨越来越大了……” “凭什么他们有帐子?” “咳咳!太冷了,熬不住了……” 不患寡而患不均。 本来被强拉抽丁,大家就存了不忿,这场秋雨更是淋得人透心凉。 不知哪个带头,浑身湿透的新丁们,就往军帐那边去了。 能挤一挤的就挤一挤,不让挤一挤的,就动起来拳头。 可新兵没有铠甲兵器,老卒却是穿了盔甲,手中拿了兵器。 一堆泥腿子,不服顺,还敢咋呼,这不是欠收拾是什么? 不少老卒们也憋着火气。 大家都是六县抽调上来的,都是庐州军,可硬是分了三六九等。 州府兵待遇,就高过县兵。 几万人马的后勤安置,不是小数目。 负责安排这些的,是庐州知府从府兵里带来的人。 这些人,自然偏着嫡系。 军帐、伙食,都有差别。 偏生庐州知府为了防止下边看出蹊跷,只抽调了县兵,并没有抽调几个县尉。 没有人从中调和,这些县兵老卒就被府兵压着,也没有地方说理去。 这几日吃不好、住不好的,都是一肚子火气。 这些新丁撞上来,他们倒正好泄火了。 “噼里啪啦”,就是一顿揍。 一伙手中拿了刀,一伙赤手空拳,胜败并不难猜。 鼻青脸肿的新丁被驱逐出军帐,跪在外头“赔罪”。 老卒们还不满意,追打出来,拿了刀鞘,往死里抽人。 “瞎了眼的逼崽子,真当老子好欺负?不让你们长长记性,你们忘了马王爷有三只眼!” “都他娘欠cao!” “连身官皮都没混上,就敢直腰子了!” 其中一人手腕一松,刀鞘直接落到一新丁眼上。 “嗷……” 那新丁捂着眼睛,一声哀嚎,半脸的血。 那老卒吓得一激灵,越发恼了,狠踹了一脚:“嚎你娘的丧,吓死你爹了……” 那新丁疼得狠了,激起凶性,翻身而起,就将那老卒压在身下,要去夺他的兵器。 老卒一时不防,被压在地上,也露了狠意,直接抽了雁翎刀,直接往这新丁身上一捅。 “呜……” 新丁被捅到胸口上,呕出一口血,身子抽动两下,就倒毙在老卒身上。 老卒被溅了满头满脸的血,恶心的不行,一把将尸身推开,恶狠狠的望向四周。 不管是老卒、还是新丁,都傻了眼。 教训新人、打架斗殴是小事,这出人命可是大事。 老卒脸色铁青,抹了一把脸,拖了那新丁尸骸,一步一步往东去。 那边,是裕溪河。 “噗通”一声,尸身入水。 老卒折返回来,目光从场上众人面上掠过。 “谁他娘敢瞎逼逼,小心自己的狗命!” 老卒神色狰狞,放下一句狠话,才转身回了帐子。 一干老卒都觉得没有意思,跟着进了帐子。 剩下一干新丁看着地上的血迹,再看看不远处的裕溪河,只觉得身上更冷了。 …… 无为县。 滁州军上下,饱餐一顿,又人人饮了一海碗红糖姜水驱寒。 等到雨势转小,霍五才下令出发,前往三十里外北关大营。 约定合战的时间是四更。 这边兵马过去,还能歇一个时辰,正好。 …… 巢湖南岸,鲤鱼沟。 邓健掂量着时间,下令大军开拔。 …… 裕溪河口。 几百民船悄无声息,从长江转道裕溪河。 于大海站在船头,面上带了几分傲然。 有楼船又有什么? 巢湖水师都是水匪出身,驾惯了小船,并不畏惧大船。 之前没有硬闯,是因为巢湖北关口狭窄,每次开闸出来的战船有限,容易被楼船逐一击破。 另外就是楼船上装载了火炮。 可用民船夜袭,四面八方包抄,楼船的炮口能往哪里瞄? …… 巢县码头。 侯晓明带了五百童兵,五百巢湖水卒,看着眼前的楼船,回头看了眼明公子。 今晚合战,这个楼船都送到跟前,自是没有叫他离开的道理。 拿下这一座楼船,并不是侯晓明自作主张。 是中午这船开始停靠,引得巢湖水师关注。 于副都统派了幼子带了五百水卒从巢县上岸,想要夺船。 童兵出动,怎么能什么功劳都捞不到? 侯晓明自是巴不得参与合战,就亲自带了一曲童兵带路。 楼船这里,水师将军已经安置。 不过他想着明公子也不会留宿这边,多半夜宴后会回来,就吩咐人等着。 夜晚中,天下又下着雨。 楼船水卒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。 只明公子与他身后百十来人数目差不离,就叫人放下弦板,引众人上船…… …… 北关大营外。 滁州军两路人马已经到位,斥候往来传递消息。 北关大营临河驻扎,东边不用包围,剩下三个方向。 冯和尚、熊千户率领八千人,从北边进攻。 邓健、杜老八率领七千人,从西边进攻。 霍五、唐光率领一万一千人,从南边进攻。 大家都待命不动,留心裕溪河方向。 …… “嗖!” “嗖!” “嗖!” 庐州大营值守的兵卒,听到动静,回头望去。 水面上,烟花接二连三,冲天而起。 “咋回事?” 这守卒还迷糊。 “巢湖水师出闸了?” 另一人伸着脑袋望过去。 “不是巢湖方向,是那头……” 大家正说着,就听到大营周边有了动静。 “啊!” “袭营!” 庐州大营,已是乱成一团。 庐州知府本就是文官,不通兵事,整个大营密密麻麻,连成一片。 外侧,只安排零散的巡丁,早已被滁州军解决。 内侧,军帐排列,也缺少秩序。 席地而卧的新丁们与在帐篷里的老卒交错。 这一乱起来,这些新丁就没头没脑的冲起来。 霍五爱惜兵力,怕折损太过,一进攻就叫人齐声大喊:“白衫军至,缴械不杀!” 庐州老卒还在混沌,新丁已经哭爹喊娘:“我们缴械……” 本就是手无寸铁,哪有什么器械可缴? 哭嚎着跪了,生怕被误杀。 这南路动静太大,北路、西路两处人马也都听见,就有样学样。 “白衫军至,缴械不杀!” “白衫军至,缴械不杀!” 声音从小极大,汇成一道洪流,仿佛天地之间除了兵戈声,就剩下这一声声的呐喊声。 连带着那些已经跪地投降的新丁们,都跟着撕心裂肺喊起来:“白衫军至,缴械不杀!” “白衫军至,缴械不杀!” 实在是可怕。 那边掉了个胳膊,那边掉了个脑袋,他们跪在地上,也怕误伤。 还是大家都投降好了。 庐州知府站在军帐前,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,只觉得后背发寒。 “大人,快走吧!” 心腹侍卫在旁,低声劝道: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,河边停了船……” 庐州知府苦笑道:“往哪儿走?” 往蕲春? 没有完成寿天万的任务,丢了几万庐州兵,他能容自己? 说不得自己过去,反而连累老母儿女。 “留的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……” 那侍卫拉着庐州知府,苦劝道:“要是大人出事,老恭人与公子小姐又靠谁去?” 自古艰难唯一死。 那庐州知府犹豫着,跟着侍卫出来。 那侍卫带了几人,拉扯着庐州知府,往河边而去。 还没到河边,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 “哈哈哈!逮着大鱼了,总算老子没有白跑!” 火把映照之下,看清楚眼前两人,满头大汗的唐光忍不住“哈哈”大笑。 从霍五叫人喊了那一句“白衫军至、缴械不杀”,唐光就晓得今晚靠野战捞功劳不容易。 野战是按照人头计功劳的。 他就绕过众人,急匆匆冲中军帐而来,正好缀上庐州知府。 庐州知府是这四万庐州兵首脑,不管是杀死还是生擒,都是功劳一件。 庐州知府面上带出几分绝望来。 那侍卫将庐州知府护在身后,满脸戒备地看着众人。 唐光带了四、五十人过来,眼前只有七、八个人,心里有底,道:“知府大人,这是打算往河边去?回头看看,河上也不消停啊……” 庐州知府回头望过去,果然裕溪河上也透着不对劲,巢湖闸口位置,传来动静。 “巢湖水师出闸了……” 庐州知府不可思议道。 两艘楼船、五百战船,堵在巢湖闸口外,巢湖水师怎么敢? 随即想到,不是两艘楼船了,一艘楼船送人,停驻在对岸。 唐光往南边比划了一下,好心解释道:“是从裕溪河口北上包抄……巢湖水师将士上岸了,从裕溪河口登船北上,用的民船……” 不管是庐州大营,还是裕溪河上,战事都没有悬念。 滁州军胜了。 庐州知府神色木然。 不仅是丢了四万庐州兵,还折了五千安庆水师? 唐光听着大营方向兵戈声音渐小,客气道:“知府大人,走吧,去见见我们五爷……五爷已经知晓大人受了胁迫,会体恤大人难处……” 庐州知府苦笑。 体恤又如何? 自己还能反复么? 他怕死,也怕死不成,狠狠心,纵身跳下裕溪河。 “大人!” 那侍卫惊叫一声,跟着跳下去,想去捞人。 剩下几个侍卫面面相觑,竟是不知如何是好。 唐光急得直冒汗,大踏步上前几步,看了下去。 河水湍急,又是深夜视线不及,一转眼两人都没了影子。 “cao他娘的!” 唐光红了眼睛,只觉得身上更是焦躁,一屁股坐在泥水里,揭开盔甲,散散热,懊恼不已:“真他娘给脸不要脸,这好死不如赖活着,一个爷们也他娘寻死……”又使劲拍了拍地面:“娘的,废什么话,直接抓了不就好了……” 天大的功劳,就这样从眼前飞走了。